地毯厂的工作,等到她那边手续走完,胡燕就能每天跟她一起上下班。元棠知道胡燕其实不用这么做的,地毯厂是包住不包吃,厂里有空宿舍给这些女工们住,胡燕是为了能捎带自己一把才每天蹬着自行车跑来跑去。念及胡燕的帮助,元棠每天都劝胡燕去考证。“县城里有电大,只要晚上去上两小时课就能拿证,你总不能干一辈子车间吧,我记得你数学不是还行?就算不行我也可以给你补,你去考个会计证出来。以后这个肯定吃香。”上辈子地毯厂也就再坚持了三四年,之后就发不出工资宣布倒闭了。元棠知道现在告诉胡燕将来地毯厂会倒闭没有多大用,过去二三十年里,当工人都是最光荣的事情,旱涝保收的国营厂子,就算是听说过会倒闭,谁也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她不知道上辈子胡燕在地毯厂倒闭之后又做过什么工作,但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想来也有过一点困难时期。胡燕一脸苦恼的看着元棠:“我都毕业了,还要去上学啊?”她是真的不想去,上学太苦了。元棠难得认真道:“要去的,燕子,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当个工人挺好,你还有两个哥哥能拉拔你,但是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胡燕耷拉下眉头:“我知道……唉,小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最近觉得你突然变了好多,以前你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的。”元棠僵了一下,突然之间多了几十年的记忆,谁能不变呢?“那你觉得我变得好不好?”胡燕想了想:“好的吧,我觉得你现在成熟很多哎,我哥说了,人要成熟点才不会被骗。有些人会说你变了不好,那说明对方不怀好意,他是盼着你不变,好占你便宜的。”元棠沉默片刻,喃喃自语道:“是啊,只有为你好的人才盼着你不被人骗。”胡燕突然鸡血,站起来蹬自行车:“我才不会被骗呢!小棠,我们挣钱去!”工地在城北,元棠和胡燕在地毯厂门口作别,沿着地毯厂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工地。元棠穿着带补丁的短袖,下身是黑色的裤子,膝盖的地方盖着两个大补丁。离着老远,她就听见胡燕的二哥胡明在训人。“就抹个面,你是耳朵里塞驴毛了是吧?怎么能理解成叫你给这个面刮下来,你自己不长脑子吗?你告诉我,外立面刮水泥干啥?刮下来给你脑子嵌里头是吧?”胡明今年二十多岁,长得矮粗,可这会儿他站在那儿,冲着眼前比他高一头的男娃直蹦脏字,凶的吓人。那男娃瞧着才十五六,正是年轻脾气暴躁的时候,被胡明指着鼻子骂,骂的脸都红了,紧紧攥着拳头,低头不说话。胡明骂了一会儿,转头看见元棠已经开始拉砖,心情终于好了些。前几天妹子跟他说要介绍元棠过来干活的时候,他其实没那么情愿。工地上,讲究点的都不爱用女的。你想想,正午最热那会儿,一群大男人把上衣一脱,一群男的谁也不说谁。可要是有个年轻小姑娘在场,甭管是男的嘴里不干不净说点啥不合适的话,还是小姑娘捂着脸不好意思,大家都下不来台。所以胡明被妹子缠的没办法,想的是让元棠来干两三天,回头找个借口给人撵了就是。不过他觉得不用等自己撵,元棠估计连一天都撑不住。谁承想,元棠来干了两天,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工地上几个重活,拌水泥,筛沙子,搬砖,元棠样样行。有几个年纪不算大的工人嘴里胡沁,说些带荤的话,元棠也是不软不硬碰回去。最主要的是,这丫头见谁都喊叔伯,有些年纪明明才二十几的,一被喊叔伯,顿时也不好意思再找她调笑了。除开干活,元棠就默默在一边待着,她在工地边上捡了个破草铺子,搭在房子的边上。等到中午休息吃饭时候,她也不跟别人一起进那盖好的半层屋里,就一个在草铺子下吃点东西休息。胡明胆大心细,看在眼里,对元棠很是欣赏。本来他就打算提醒元棠不要进屋子里,男人们多,中午都是脱了上衣睡觉,有那不讲究的,下面也是脱个精光。一个工地十来号人,他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不如清清静静在外面,视野宽阔,也避免出什么不好的事。如今元棠自己处理完了,胡明自然也省心不少。匆匆忙忙一上午,元棠拉了一趟又一趟的沙子,早上在家里吃的那两个红薯根本不顶事,早就给她饿的眼冒金星。终于等到中午,元棠赶紧点起煤油灶,把拿来的面条放进去煮,拿出来腌的辣椒圈,再从兜里掏出来猪油,挖一勺猪油搁在面汤里。工人们都是自带的饭菜,不过因着很多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饭菜都还像样些,家里做的酱,偶尔有谁带了点炒菜,分着就是一顿。元棠不知道元德发知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干什么,反正家里最近不管她,她就每天出门带上粮食。只是家里的粮食好带,菜和油却没她的份。幸好还有之前藏下来的猪油和一块三,元棠算着等自己把这点猪油吃完了,就再去买一斤肥肉回去炼油。她是想挣钱,可也没打算把自己命搭上。重体力活,每天没有点油气根本不行。正吃着,就听见胡明那个徒弟的声音,她偷偷从草铺子底下往外看。半大小子正冲着来送饭的亲妈发脾气呢。“我不干了!什么破活,每天就是顶着日头刮水泥,辛辛苦苦学,还要挨骂,就两块钱,干这有屁用!”“你甭劝我,我要去南方,你跟他说,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