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手中长剑“咣当”落地,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晃, 随后便如凋谢的花儿一样, 飘忽不定地仰倒下去。温齐当时真是把马催出了驱霆策电的速度,终于赶在她坠地之前接住了她。
当时心胆俱裂、魂飞胆破的感觉此刻仍留有余悸。
温齐下意识地抚上右手虎口处的细长疤痕。
那是华滟身上所背的长弓弓弦勒出来的, 在她完整无损地落入他怀中时,她随身携带的长弓被马鞍挂住了,却也一同被压向他,弓弦紧绷到至极后断裂回弹, 在他揽着她的右手虎口处弹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都说十指连心,这一道伤口仿佛也割在了他的心上, 似在替她暗暗倾诉着僝僽。
温齐涩然开口:“我本想洗漱后再来见你, 只是他们借口要来报捷, 硬是跟着挤过来了。 ”
明明是在解释, 但经他可怜的语气说出口,倒像是在道歉。
华滟叹了口气, 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并没有生气。”
温齐道:“这几日……听闻你一直在睡不醒,我本想陪在你身边,但周边地区县令长官纷纷来报有鞑靼人侵犯,我只好带兵去平乱,今日才得了空闲过来,抱歉。”
温齐脸色苍白了下去:“太原太守许子攸……”
华滟竖起食指抵在他唇前,截口道:“那是他心生祸心,自寻死路!”
她冷静道:“便是没有许子攸,也会有吴子攸、张子攸、赵子攸,天下有反心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我不姓华、不是身为女儿身,见了如今这局面也会想着要搏一把。”说到这里时,她凄冷一笑,“纵观史书,哪有一朝国都落于外族之手的?”
华滟摇头咬牙切齿:“若非皇位上坐着的是我皇兄,先帝又是我父,我真是……恨不得将他们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温齐:“……”
华滟道:“便是许子攸虎胆包天,那也是在他探得皇兄病恙后才兴起的。他、还有他那妻弟心里藏的什么想法我都知道,无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这也要天子露出了软弱破绽,他们才能有机可乘。”
“呵!破绽,我华氏族人,凡是坐上那个位置的,浑身都是破绽!”这说的是先帝、当今两代皇帝均沉迷于丹药、书画,不怎么过问朝政的事了。
华滟很沉静,将她原本的计划娓娓道来:“我原准备以身做饵,吸引当夜看守的大部分兵力后令少雍带着旻儿和昇儿逃出去寻你,昇儿早慧不肖其父,若他们能逃出去,定要好好教养,大夏才有未来。没想到鞑靼人横插一脚,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那天你来得正是时候,说起来,我还没向你道谢。”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只道:“你我之间,何必与我这样生分。反而是我要与你说一声抱歉。”
“是我想着太原城固,又有重兵把守,才令副将护送你们去太原,我没意料到许子攸会心生异心……”
“你不必同我一直道歉。你没欠我什么。”华滟说,“齐哥。”
这一声久违的齐哥,却是将二人的旧记忆翻寻出来,他们之前曾有过柔情蜜意,也曾因意见相左而琴瑟不调。至上京大火、仓促出逃前,华滟已有许久没同温齐面对面地说过话了。
温齐亦是有几分恍惚,他一时竟有几分手足无措,不知该在她面前如何表现是好。
华滟探出一只清瘦苍白的腕子,反手挑开了珠帘,邀他入内。
这一道青玉琢磨串成的细密帘子,随着珠玉碰撞玎珰作响,泠然悦耳,清越似江南一片朦胧雾,而雾中人,只旋身回踵,留下一片风烟般的紫色衣袂。
华滟倒了杯茶,细长手指推给他,却是换了个话题:“难道青陵台——京畿附近的城池竟都沦陷到了鞑靼人手中?”
温齐接过,低啜一口,粉彩茶盅中,苍翠的茶叶正在热水旋涡中打着旋儿,袅袅白烟腾起,短暂地模糊了他俊挺的眉眼。
“岂止是鞑靼人。”温齐叹道,“我来接应你们之前,刚刚接到周弟传来的信,说是探子探得东北边境一直隐居在深山老林的女贞人也有动作了。前脚才收到信,后脚就有延边两城失守的消息。他们和鞑靼人相互配合,吸引了大部分兵力,这才致使京畿一带失守。”
“大夏边关的驻军,竟无一人发觉有女贞人潜入吗?”
“自太宗皇帝起施行军政合一后,大夏各地守军几乎成了地方官手上的私兵。加上一年年用各项名目收受的赋税徭役,一旦有灾情或兵祸,必有大批百姓背井离乡,甚至不得不靠自卖为奴来躲避赋税,民间甚至有齐民不如流民的说法,就是因为做地方豪族的奴婢所交的租子远少于平头百姓要上缴的赋税。而那些大户人家忙着收税买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抽出手去赈灾抚民。周弟信里说,边境地方几乎已经没人了,除了几座守将镇守的重镇,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十室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