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思咬紧牙关,可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惧意。他不是怯懦,他小时就学过骑射,他知道没那么难。可淮安王府事发后,他见过那么多条性命在一瞬间化作乌有,因此每当他成为要人性命的一方时,他的心脏都会颤抖,那些被他捕杀的猎物都会化作那一夜喧嚣的悲鸣,拽着他不让他前行。霍长庭察觉到他的不对,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放平呼吸,阿淮,睁开眼睛,别怕。”“你可以不拿起屠刀挥向别人,但这不能成为别人拿起屠刀挥向你的理由。”霍长庭猝然带着他调转了方向,“你要拿起属于自己的利刃,起码也要保护自己。”“嗖”地一声,马蹄一跃而起,两人手中的弓箭应声飞出,与一旁直直飞来的长箭在半空相撞,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箭矢双双跌落在地,霍长庭一勒缰绳,面色不善地看着周祺从丛林中骑马走出。“喂,看着点儿人,你这弓箭本事不到家啊。”霍长庭朗声说话时带了些痞气,“若是胆敢伤了我们小世子,饶是你有多金贵,都得让你爹家法伺候一顿,下不为例,知不知道?”“对不住。”周祺愤愤地瞥了一眼两个人,打马走了。顾长思惊魂未定地看向霍长庭,得到他一个坏坏的、又很安心的眼神:“看见了没?握住屠刀,不是要残害生灵,而是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要畏惧刀锋,只要它朝着对的方向。”“……”霍尘由衷评价,语气还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酸:“……难以想象。”那可是传闻中能够用手拧断老狼王喉管的定北王,居然小时候是个连兔子都不敢捕的小家伙。“其实长思心很软的,一直都是,若不是后来大师兄走了……”封长念顿了顿,“一切都变了。”“大概也是从那之后,他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大师兄要让他举起屠刀,于是他真的举起了长刀,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从一个心软手软的小世子变成了个冷血无情的王侯。”封长念瞥了眼他不大好看的脸色:“……你不会连自己的醋都要吃吧?”“是啊。吃,谁让我不记得,我不记得的暂时还不属于我。”霍尘捏了捏心口,“还有心疼。当年霍……霍长庭走了,他又该是个什么心情,才会用连捕猎都不敢的手举起刀锋,砍向活人的头颅?”封长念诡异地沉默下来。马车微微一顿,他才开口:“到了,走吧。”夜幕降临,长安城门要关了。一辆马车从浓雾中疾驰而出,在浓重的夜色下像是一团鬼影,守门的护卫眯着困顿的眼看了看,伸手示意马车停下来。从中伸出一只手,里面捏着手书和令牌:“邵大人有命,我等为陛下祈福,特意漏夜入京,为陛下制备祈福物品。”护卫翻了一下令牌,示意里面的人挑开马车车帘瞧瞧。
车上的人欣然照做。里面坐了几个人,都身穿黑色的长袍,兜帽垂下来遮住面颊,只留了个白皙的下巴,此情此景简直像是坐了一车的幽魂,连护卫这种刀尖上舔血的军人都不免一悚。“把兜帽解下来看看。”“大人。”递令牌的那个出言了,“邵大人有命,不得看面相的,还是说,大人觉得你有这个命数,能担当得起这些面见这些‘贵人’的福气?”他笑得阴森森的,护卫被他笑出了一身白毛汗,赶紧把令牌甩回去了:“进进进,快进吧。”递令牌的冲他客客气气一笑,悠哉悠哉放下车帘,驾车进城去了。“我的亲娘啊,”护卫搓了搓手臂,“邵大人从哪里找来这么一车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啊……”这一车不人不鬼的玩意儿长驱直入,直奔邵翊的府邸而去。邵翊开了侧门,马车慢悠悠驶入,那几个鬼影子从上面施施然走下,站起来时才发现,中间的一个鬼影子都比大魏人要高些,看起来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他走了两步,觉得难受,伸手扯掉了兜帽,骂了一句。“想来一次还真不容易啊,邵大人。”邵翊闻言转身,冲他施施然一笑:“狼王殿下远道而来,可惜场景特殊,下官未曾远迎,万望海涵。” 阴谋“长安城,本王真的从未来过,少时读书中曾听闻过是个花团锦簇、繁华奢靡的地方,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哥舒骨誓越过那高高的围墙往外看,黑夜中能窥见一些临星宫和祈天殿的影子,远处的十春楼歌舞升平,灯火璀璨得照亮了大半长安土地。与狼族那常年冻土、冰雪千里的生存环境形成了极其残忍的对比。哥舒骨誓出神地望着远方,那双孤狼一样的眼睛里是沉甸甸的心绪,直到邵翊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虽已入春,晚来天还是凉,进屋说话吧。”哥舒骨誓讪笑一声:“我还会怕冷?”邵翊不置可否,领着人进去了。一进屋,扑面而来的茶香沁人心脾,哥舒骨誓宽大的手掌把玩了一下那茶杯的白瓷盖子,开门见山道:“邵大人,本王今天来此不是和你促膝长谈的,之前你答允的事情,本王希望你能够言而有信。”“自然。”邵翊道,“待我们逼死宋启迎,扶持新主上位,会将北境十二城悉数划给狼族,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请王上出兵的筹码和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