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的存在稳固了她的后位,另一面,这个孩子又是她亲手将丈夫送上低贱女人床榻的罪证,令她厌恶至极,她下令满宫上下不得提及往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萧北冥自打记事起,便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一年后,章太后却意外有了身孕,靖王萧北捷便出生了。
人大抵都是自私的,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血,又怎会再一心一意对待养子,更何况那养子的躯体中流着另一个女人低贱的血,以至于后来,当时身为太后养子的燕王萧北冥被忽兰余孽刺伤致残,是所有人都乐见的结果。
只牺牲了一个燕王,却成全了所有人。
宜锦的心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她竟觉得眼前之人,也有几分可怜。
世人都说,新帝杀戮嗜血,罔顾人伦,是个恶魔,可是这个恶魔,却在夜深人静之际,称自己为孽种,在内心深处,他厌恶自己。
年幼时的萧北冥,难道也是如今天下人口中所传的那样,杀戮嗜血、罔顾人伦、残忍冷酷吗?
宜锦知道,曾经的他,不是这样的。
十岁那年,恰逢母亲忌辰,她去云来观给母亲上香,御街上人山人海,百姓们奔走相告,都道是大燕打了胜仗,夸赞燕王是少年英雄,战神在世。
她有幸在山道上遥遥望了一眼,为首的少年将军身着冷甲,金戈铁马,神武威风,率雄师归城,有一稚童于道上嬉戏,差点丧于兵士的马蹄之下,电光火石间,少年夺过缰绳强行勒马,自马上落下时仍将幼童牢牢护在身下。
宜锦至今都记得那日的场景,记得少年时的燕王,以至于那日她在太后宫中见到萧北冥,见到昔日的少年化作今日冷漠暴戾的君主,有沉重的割裂感。
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慢慢落在她的面颊旁,他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宜锦浑身僵硬,那只落在她脖颈处的大手渐渐收紧,帝王的声音嘶哑又压抑,眼神与平日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如林间晨雾般朦胧的目光,没有掺杂任何血腥与杀戮,他似乎仍旧处在梦魇之中,“母后,从今往后,儿臣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是不是,无用的人,就该去死呢?”
这句话太过阴森,宜锦几乎不敢眨眼,她的嗓子已经被捏紧,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忍住声线的颤抖,沙哑地安抚道:“不是这样的。陛下是天下臣民的倚靠,怎么会是无用之人呢?”
许是她轻柔的话语起了作用,萧北冥赤红的眼眸有了些微光彩,他隐约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兰香,片刻后却那丝清明又散去,额上青筋迭起。
良久,他终于忍住那股杀戮的欲望,将她推开,指尖刺入掌心产生的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宜锦背后紧紧靠着槅门,她的衣衫在方才挣扎间已有些凌乱,此刻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慢慢向后退去,等到退出安全距离,她转身朝殿外奔去。
出了殿门,她的冷汗才后知后觉地簌簌落下,如同失神般叫着骆宝:“骆宝,快醒醒,陛下出事了……”
骆宝惊醒,他得知陛下发病,怪罪自己竟睡得这样死,冷汗直冒,一时有些害怕受到师傅责罚,请求道:“劳烦姐姐先去殿内照顾陛下,我立刻去请师傅。”
宜锦眼睫微颤,她有些不敢再回内殿,但骆宝匆忙离去,徒留她一人站在此处。
殿内仍有撞击之声,令人心惊胆战。若暴君出了事,当有许多人拍手称快。
宜锦只想自保,不想陷入麻烦,他毕竟是帝王,总有人会替他医治。
然而当她想起当年那个不顾生死救幼童的少年将军,原本坚定的想法却动摇起来。
她终究做不到不闻不问,只有深吸几口气,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屋里那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若要掐死她,方才在殿中,简直轻而易举。可是,最后的关头,他终究还是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