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难得没留意到卢皎月脸上复杂的神情。
因为他这会儿同样有点心不在焉,他目光落在宫务的文书上,余光却瞥着旁边的砚台。
素白的手执着漆黑的墨锭,一圈一圈地绕开,墨条底端擦过砚台发出一点窸窣的沙沙声,砚中的墨汁随着这动作漾开一道道波纹,墨香气也随之氤氲。
周行训突然觉得坐在这里看文书也没那么无聊了。
他能看一天!!
他悄悄地扬了一下唇角,又飞快地压平,努力严肃着脸色把目光放在宫务上,心里又不免有点得意:那个叫“望湖”的大宫女,皇后会在她身边磨墨吗?才不会!
皇后只给他磨!!
周行训努力忍着,但是整张脸上的肌肉走向还控制不住的往上扬,稍微过一会儿,就得控制着压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来的嘴角。
事实上,他并不用这么努力。
被bug糊了满身,卢皎月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卢皎月强忍被那一堆bug闪瞎眼睛的不适,在旁边看了几眼,发现周行训处理起事务来居然意外挺有条理的。
卢皎月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这非常地正常!!
周行训当皇帝怎么样不好说,但他确实是一位带兵的将军。
能带几十万人是什么概念?
别说几十万人了,随便塞给一个普通人几百几千号人,让他带着人走个短途拉练的行程,路上就得丢一半。而周行训要带着几十万人翻山越岭,一路上吃喝拉撒住不说,到了地方是要打仗的、这些人是可能丢命的!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仍旧能将指令执行下去,周行训要是没点能力,手底下的人早就散摊子了。
所以,他能干活。
但就是不想干而已!
想通了这些之后,卢皎月忍不住又是一阵无力。
这人是什么需要人看着写作业的小学生吗?!!
放心了以后,卢皎月也不折磨自己的眼睛了,关了插件。
确定周行训没在瞎搞就行了,剩下的就算有点小问题也没关系。
说到底,他是皇帝。只要他还掌控大军一天,就相当于握着把可以掀翻一切的刀子。别说后宫这地方、就算在前朝,周行训那些离谱的作为那么多,也没见哪个脑壳硬得非要和他掰扯掰扯的。他有肆意妄为的底气……
卢皎月走着神想着这些,抬眼瞧着周行训那边也看得差不多了。
她拿起墨条轻晃着沥了一下底面的墨,就把它晾在一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墨锭一放,周行训剩下的那几份文书完成得格外迅速。
不等卢皎月对此产生什么怀疑,就见周行训兴致勃勃地看过来。
卢皎月:!
她上次心里这么咯噔,还是对方抓着她的手、拉着她下去看那两匹汗血宝马。
后来的发展也众所周知。
卢皎月飞快地在脑中检索理由,想要拒绝周行训一切合理不合理的提议。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边的周行训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低下了头,在旁边翻翻找找,抽出了一张写了名单的纸来,“这是干什么名录?上面没写名目,朕没看出来,就先放着了。”
防了半天结果等了个空,卢皎月提气的那口气差点噎住。
但她还是定了定神,顺着周行训的示意看过去,倒是很快认出了这个名单,解释:“是春蒐的随行名单,还是初拟,有许多要改的地方,我本来打算定下之后再给陛下过目。”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是帝王四时的田猎活动。
其实都是打猎,只不过选择的猎物目标不同而已。春天不猎幼崽和怀崽的母兽,夏天猎取糟蹋庄稼的野兽,秋天捕杀会危害家禽家畜的猛兽,冬天没有禁忌……算是古代版的可持续发展和保护农牧业了。
但这会儿周行训听卢皎月提这个,却忍不住撇了一下嘴。:那叫围猎?猎物被饿得半死不活扔进去,跑都跑不动了,瞎子都能射中。
他觉得没趣,下意识想把手里这张纸往旁边放。
一抬头看见卢皎月,又忙不迭地把那点神情收敛起来,咳了一声,正色道:“朕这就看。”
卢皎月还有点怪不习惯的。
要是以前,他的习惯用语都是“皇后看着办吧”。
大概是因为之前暴露了态度,周行训像是为了弥补,看名录还看得挺认真的,但是没过多会儿,他神情就微微僵硬。
卢皎月瞥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不认人。
或者说,没法把名字位份和那个人对上号。
不奇怪。
周行训的后宫人这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记住。记不住的才是大多数。就拿最近正当宠的魏美人来说,卢皎月敢确定,自己现在问周行训一句“她叫什么名字”,周行训百分之两百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