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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场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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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意义上,所有的职场,都是一个个微缩的名利场。

古往今来,这个充斥着勾心斗角,满布着尔虞我诈的斗兽之所,可谓是遍生着黄金与荆棘,放诸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不知有多少善于钻营之士,沥干了心血、耗费了神志,蝇营狗苟,汲汲营营,尽其一生,在里面滚了个来回,或是灰头土脸、潦倒无成,或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月寒日暖,冷热自知,上下求索之后,临到头了,舍不得自己一身讨巧卖乖、察言观色的好技艺,从此没落无踪,自以为寻得世间三昧,大发一场宏愿,要拿这点苦海里翻腾的手腕,来泽被天下之人,将毕生所学着书立说,洋洋洒洒几十万言,深明大义,着作等身,苦口婆心,以戒后者,不可不谓一种特色奇观。

按照郁昌的性子,自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领导同事,管他去死,平生最不耐烦之事,就是与这些厚黑学的变种打交道。

然而,抛去绝大多数毫无必要的繁文缛节,这些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之谈,也不是毫无用处。

虽然,它们有时会精益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与屎上雕花无异,但是,那几条最为重要的、沾染着前人斑斑血泪的铁律,则是亘古不变的、人际交往的真理——

譬如,职场大忌之一,交浅而言深。

显而易见,即使在场的三人,身份地位、年龄经历,全都各不相同,却俱是深谙此道,一时之间,在利泰酒店的三楼,最大的包厢之内,有闲话家常的,有按兵不动的,有冷眼旁观的,姿态各异,仿佛黑暗的丛林之中,食物链上比邻而居的三头野兽,隐没在芜蔓的野草后,警醒地匍匐在地,伺机而动,在一种逐渐蔓延开来的、松弛而紧绷的微妙氛围里,于无数被不断高高抛起、又轻飘飘地落下的机锋之间,弓起后背,磨亮爪牙,目光炯然,心知肚明地候着一个进入正题的机会,一个自然而然的破绽。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将近一刻的时间,就在这种无声的较量之中,悄然地流逝了。

事实上,能靠销售起身的,忽悠能力都不错,若是做出了一番不俗的成绩,其间的口才素养,则更是出类拔萃,佼佼于人所先。

与上次截然相反,这些体贴而关切的话术,再也激不起郁昌心底的一丝涟漪。

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内心深处,却很是不当一回事,表面上脊背笔挺,正襟危坐,却斜斜地瞥着一双眼,隐秘地窥视身旁的刘青云,把对方毕恭毕敬的神情,充作此间唯一的娱乐,一时又是烦闷,又是好笑。

毕竟,他们这类小职员,与肖应明之流的学术型公子哥,有着近乎本质的不同,在经受了领导的精品小班洗礼之后,郁昌不仅没怎么放松,反而心烦神乱,不得不真心地抱起了不平,为对方感到深深的屈才,甚至于,无比倏然地,竟生出了一种杀鸡焉用牛刀的心思,仿佛被镇压在如来五指山下的一只猕猴,恨不得亲自跳将出来,像一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地大喝一声,开门见山地进入正题,省下一通无谓的寒暄,将开启话头的一番把柄,擦得雪亮雪亮,直接塞进张泽仁手里,好叫彼此都称心如意。

“……那位王主任,面冷心热,最好说话,不要怕他冷脸,多跑几趟,也就熟了……”

——确实,出了名的贪钱好酒,东西一提,筵席一摆,两只肿泡眼亮得比灯泡还要快,能不好说话吗?

“……公司氛围很好,领导也很和善,没什么不顺的地方……”

——是啊,初来驾到,就把我的活抢了七七八八,每个月工资全部上交,领导恨不得把你当心肝宝贝。

从始到终,郁昌都秉持着一种虚假的客套,嘴角维持着上扬的状态,却笑不见眼底,像敷着一只社交专用的面具,心思游离地漂浮着,热情寥寥。

即使,偶尔地,他被迫加入交谈之中,也只是口不对心地回应一番,把二人频频丢来的话头,再毫无留恋地抛回去罢了。

或许,是他所表现出的,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实在太过明显;

亦或许,是张泽仁认为,自己所做的铺垫,到这里,已经完全足够了。

这名从容而优雅的中年男人,终于停止了向下属提供有效信息的慷慨行为,一转攻势,开始有意无意地,以一种明显的切入方式,揭开精心准备的帷幕。

张泽仁擎起水汽凝结的茶杯,呷了一口,吐出口气,望向窗外,注视着街旁一片葱茏的新绿,好似陷入了一场回忆,良久,才转过头来,双手交叉,倚在桌前。

他的目光里面,浸着一种微微的笑意,仿佛能够凝成实质,把面前的两位青年人,高高地托举起来,捧至云端,镀上一层金身,叫人飘飘然、熏陶陶,头重脚轻、神魂颠倒,在这种无声的鼓励之中,连今夕何夕,都一并忘却了。

“……如果不冒犯的话,小郁,青云,我可以知道,在当初,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行业吗?”

这种问题的答案,无非就那么几种。

郁昌本想回答钱多,想了想,还是决定稳妥委婉一点,遂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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